十几年前,中国画坛时尚创新风,每画一幅作品,首先要看画法是否出新,观念是否出新,技巧是否出新。于是乎,玩画法的,以素描、油画、版画入画,便以为是新;玩观念的,以哲学、宇宙、抽象入画,便以为是新;玩技巧的,以制作、肌理、材料入画,便以为是新。如此种种,一时风靡。创新本无过,但未界定何为创新,便一味跟风,自会弄巧成拙。中国画的艺术水平主要体现在艺术格调、笔墨境界与文化修养方面,好的作品自然也暗含着好的技术,这就是“技近乎道”。一味地在技术上玩花样,在观念上标新立异,而忽略自身品格与文化的培养,即使偶尔在全国美展上获了几个大奖,不久也会江郎才尽,走不远的。现在我们回头看看。这些例子还真不少。
再说,新的东西未必就好,历史上很多好的东西都是经年累月形成的,并非突发奇想的一时挥就。画画仅仅为了图一时的耳目之快,并且为了迎合别人的口味,功利地去画,这种创新只能是昙花一现。
近年来,提倡创新的人少了,讲古意的人却越来越多,古意又成了这一时代的时尚。说来也怪,我在有学养的老先生那里很少听到有人谈古意,反而是一些年轻的画家动不动就是古意。这与前些年讲创新形成反差。真是搞不懂,难道每个时代都要提出个什么口号,才能出好作品吗?就像前些年,人们还没有搞明白什么是创新,就一味地跟风,结果什么也没画出来,就湖里糊涂地来到了古意时代。再看看近年来的作品,真正体现出古意的好作品有几件?一眼望去,满目旧气。
元代赵子昂云:作画贵有古意,若无古意,虽工无益。意思是说,画画的重要之处在于古意,如果缺少古意,画得再工整也无济于事。在这里,我们看出两个问题,一是赵氏提出古意,却未明说古意是什么,二是“虽工无益”,必有所指。赵氏又说;今人但知用笔纤细,傅色浓艳,便自谓能手。殊不知古意既亏,百病横生,岂可观也?至此,还是没有说清楚古意是什么,倒是把与古意相对的弊病“用笔纤细,傅色浓艳”作了批评,并把矛头直指“今人”。紧接着赵氏出语惊人:吾所作画,似乎简率,然识者知其近古,故以为佳。此可谓知者道,不为不知者说也。原来,赵松雪所谓的古意,弄了半天只有“简率”二字。
宋末元初,中国画坛时值蜕变期,北宋之磅礴,南宋之淋漓,正被一些院体画家所丢失,所剩只有“纤细”与“浓艳”,赵松雪正是针对这种情况提出要追唐人古意的。赵氏甚至对李唐这样的大家也多有批评:李唐山水落笔老苍,所恨乏古意耳。如果,我们读过李唐的《万壑松风图》,不会因为赵氏的微词而受影响,相反,倒觉得此图那种雄阔,森严,峻拔之气,颇有汉唐气象,古意横生。其实,赵氏的“古意”就其本质而言,无非是儒,释,道思想所暗合的那种:朴素,淡雅,率真,静清,净简的高尚品质和审美境界。然而,就其个案而言,他的作品虽然“有唐人之致,去其纤。有北宋之雄,去其犷。”(董其昌语)艺学之妙,颇具古意。但对于古人,赵松雪却自有偏爱。他厚古薄今,对唐人推崇备致,对宋人过于批评,这在今天看来也未必客观。就山水画而言,至今留存下来的唐人作品凤毛麟角,而宋人作品则洋洋大观。山水画鼎盛于宋已是定论,如果按赵氏那样去看宋画的话,那么,山水画便失去核心意义了。
然而,在时下许多画家当中,有不少人读了一些书,却未必懂得古意二字的真谛,以为学古人之法便是古意。于是,行事古怪,高谈阔论,自诩高古,作古人状,所恃笔墨,宁于古人同,尤以赵氏之喜恶为已之喜恶。然所作之画,缺少生命气象,缺少造化之源,也缺少个性气质,更缺少创造力,笔笔皆为古人,貌似古人躯壳,徒守古人衣钵,味同嚼蜡,不仅失去古意,还弄来满纸旧气,成一时之流弊,值得时人深省。
文/何加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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