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自古以来就以所谓广义的艺术或审美来取代宗教的地位,通过人的修养和境界的提升,来使人的生命、生活更有意义。
人还是要有一点趣味的,没有趣味的人生过着干什么?那么,人的趣味何在? 日子过得匆匆忙忙的,当你一抬头的时候,年龄大了,老了,呵呵——如果年轻时就学到的哲学美学的智慧,可以帮助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安排。
人的学习最重要的是叩问知识,而这个知识是为了人生更圆满。
不能放弃了这个本质的东西,要使对知识的探求服务于自己的人生追求。要学会欣赏别人,学会欣赏自己,学会欣赏人生中一切美好的东西。
现在因为重商主义,经济浪潮对教育的影响越来越大,教育产业化的趋势也越来越明显。中国教育的技术培训色彩也越来越浓厚,从塑造人的大学变成了职业培训的场地。学生为了找好工作,自觉性主要在外语、技术方面。这个无可厚非,我们没有办法在这方面对他们有什么指责。但是教育整体明显地失重了。
我做美学和中国艺术研究,这是一个人文学科,跟经济生活没有直接的关系。这个学科的研究不可能直接赚到钱。本来美学就是非功利的、非目的的,如果抱着强烈的功利目的来学的话很难学下去。这些年来我在跟学生和教师一些接触中,发现他们不是不喜欢这个东西,而是形势所迫,根本就没有时间。人生要有一定的趣味,要能用美的眼光欣赏一些东西,例如蓝天白云。这种悠闲的感觉在大学生中间很难找到。
人生还是要有一些境界的,没有境界没有格调的人生,它站不高,也看不远。
清代有一个学者叫张潮的说,人生的境界有三种,他用了一个“看月亮”的比方。
第一种,在窗子里面看月亮。大半的人都是如此,因为一般的人受到一定的时间、 空间限制,只能在窗子里面看月亮。
第二种就是到庭中望月。从屋里面走出来,到了庭院里面。庭中望月,哦,天地原来如此开阔,世界如此广大。这样一来他扩展了胸襟、气象。
第三种即最高的境界是“台上玩月”。站在高台上、高山上和月亮嬉戏。这是一种快乐的大境界。他将这三种境界叫做“窗内观月”、“庭中望月”和“台上玩月”。中国古人特别强调这种境界的提升。
境界的提升看起来对人没有多少用处,不会给你带来多少直接效用,但实际上对人生的影响是很大的。他的胸襟气象怎么树立的?他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?这有时候也决定他的创造力的大小。不同的心灵境界,不会给你带来直接的利益,但有可能提升你的创造力,让你不陷入一种蒙昧的挣扎和角逐中去。
对于解决人生问题,美学扮演了一个特别的角色。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注定被塑造,生命注定被涂出很多种颜色,有时候是很混乱的颜色。禅宗讲,人要做一个“透网之鳞”。鳞就是鱼,人就像从网里头透出来的一条鱼,这样的人极少,大量的人都像是被网住了,人的一生其实就是要从这种束缚中摆脱出来的过程。人怎么摆脱外在的束缚,时间和空间、人内在的妄见、各种功利的驱动、社会习惯的力量、一些陈词滥调的理性知识,这些都给人束缚,使人得不了自由。人的一生大多数时候是一个浪费时间的过程。席勒讲,美学是跟心灵做的游戏,它带来一种自由感,就是解脱束缚的。
孔子跟学生聊天,曾点讲:“暮春者,春服既成,童子五六人,冠者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”孔子说“吾与点也”。孔子喜欢曾点讲的境界,就是人去除整个的束缚和大自然融为一体。这是天人共生、人天同语的格调,这正是他讲的“仁”的最高的境界。这种最高的境界是一种审美的境界,不是一种道德问题、善恶的问题,也不是知识、求真的问题,而是一个美的问题。这个境界是人和宇宙浑然一体,人在这种精神中能得到自己生命的超越。
美学的根本,是给人带来一种自由的精神,一生得大自在的自由。
(作者:朱良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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